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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缘之璧落凡尘

第三章 山水图册

“哪位是白夫子的传人?”玻璃门沉闷的响了一下,一个河南口音的人捂着额头进到屋里,看样子五十多岁,上身穿一件用金线绣着双龙戏珠的紫红缎子唐装。

我忽然想开个玩笑把小雪叫出来,当然只是恶作剧的想上一想,有礼貌的站起来说:“我就是。”指了指仿红木的太师请他坐下。

来人虽然面生的紧,不过夫子在世时几次壮游天下,****的真朋友虽然没几个,但面上的朋友数不胜数。

甚至七十岁高龄还不辞劳苦的去指导过昆仑玉的开采。八不成这个人就怎么的认识了夫子,我可不能在他面前给夫子丢面子,所以还是不要开玩笑了。

我给来人倒上茶,他忙说不用,说他来就是问我打听一件事。

那人自称姓洪,一双三白眼滴溜溜的转了几圈,似乎是在想着要怎么开口。

我忽然觉得这个脸面光鲜的人应该不是夫子的朋友,他比夫子年轻至少二十岁,而夫子这个年龄段朋友为数不多,我也从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姓洪的。

难道是夫子生前的对头?砸我的场子来了?这人要是一产生疑虑,就像疑邻窃斧的寓言里那个邻居的邻居,看什么都像那什么。

当下心生一计,先看看他是奔什么来的,如果只是打听夫子作品的流向,我直接打发他去拍卖行或者玲珑居那里去问。

就怕人家嫌他腕儿小,不正经接见。

当年夫子好像预感到自己要死似的,把所有的作品委托拍卖行安排了一次主题拍卖。除一部分作品被玲珑居不惜血本拍下做私人馆藏外,另一部分都被来自天南地北的买主竞相争购,一组收藏级的青白玉深浮雕山水摆件更是拍出了天价,这个记录至今未被打破。

那次的拍卖会对身份审核很严格,入会场要交一笔巨额保证金,夫子的老友以及亲属都不许参与。当然,夫子说那是他不忍心看他们为了一个卖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物件落的倾家荡产。

可是这个理由我很难相信,因为夫子从来不会用心为亲戚朋友雕玉。我问的时候,夫子便说他的手不吉利,怕因此给他们招来无妄之灾。

不过谁信呢?那些怀着夫子作品的人哪一个活的不是油光满面。

于是越到晚年夫子的名气越大,朋友越少,实在推辞不掉就让已经出师的我代劳,遇上非要留在现场监督的,他就随手做成金童玉女佛头福豆之类。

不久前,我曾经在另一家拍卖会的彩页上见过一个独山玉的手把件,以这家拍卖行的信誉和我对夫子作品的熟悉,它极有可能是夫子的真迹,我也想去凑凑热闹,看了底价却只能干瞪眼。

这底价比当年成交价还高。

我暗暗打量了一下,现代人有钱没钱,有多少钱还真的不好看出来。

“小师傅,跟了白夫子多少年?夫子还收没收过别的徒弟?”洪“金龙”围着靠墙的多宝格踱了一圈,伸手捏起一方造好型的鸡血石,他摸过的地方立刻泛起一片油渍。

“这位老板,您有什么事直说好了,谁不知道夫子就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弟子。而且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只学到了夫子的三成技艺,还是注了水的,当然远没有办法和夫子相提并论。”

我把鸡血石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回原处,洪唐装冷不防手里一空,对我咧了咧嘴,又向另一块草花石摸去。我伸手拦在他够到石头之前。

“怎么,看看也不可以?”洪唐装离开了多宝格,我赶紧小跑几步靠在玻璃柜台上,里面陈列着小件的成品玉饰。

“看看当然可以,就怕雕虫小技入不了您老的法眼。”

洪金龙叹了口气,说不看也罢,看了也白看,反正刻的再好也只能算是精品。他看我不悦连忙摆摆手说不是那意思,他是说上乘的玉料一年比一年稀少,当年夫子为找一块好玉有时候得花上好几个月,现在开采出来的原石几乎一年也出不了几块极品。

这话倒是不错,尤其是和田玉,近年来几乎濒临绝迹。已经是挖一块少一块了,还不是谁都能挖着。正因为资源稀缺,连早年间几万块钱一车的黄蜡石,现在都快要论克儿卖了,改了个很吉利的名字叫黄龙玉。

我指了指办公桌上还没取走的那块:“早知道前两年怎么也收上它两卡车。”说这话的时候,我后院的厢房里还堆着一卡车的黄龙玉原石,谁让我那会儿没钱,没有多收一点呢。

洪金龙嘿嘿的笑了两声,说不瞒小师傅,这黄龙玉现在火成这样,在下其实也功不可没。

这一**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小雪过来说饭好了,问我现在吃不吃,我说上菜,给了洪金龙一双筷子,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就两个小菜一锅汤。

洪金龙倒也不扭捏,端起碗就吃,边吃边说他当年赌石的时候如何一掷千金,如何一夜暴富,然后如何吃喝玩乐。唾沫星子小喷壶似的,溅的满盘子满锅。

不知道是他的牛吹的太大还是唾沫星子飞的太远,把小雪腻歪的够呛。放下碗说了一句:“大叔您那么有钱,怎么还稀罕来我们小店啊。”

洪金龙一口菜没吞下去,噎在了嗓子眼里。我赶紧站起来照他后背拍了两下,洪金龙伸长脖子总算咽了下下去。

“这丫头不说,我都忘了。”洪金龙抹了抹嘴,把桌上的盘盘碗碗推到一边,胳膊一甩,袖子里飞出一副色子,说后来他不是好上这口了吗,万贯家财不到一个月就挥霍一空了。

我捡起一只色子放在手里轻轻的搓去上面的油汗,竟然是上好的寿山田黄石。这还不算完,我把六枚色子拼到一起,发现石块纹理相连,竟然是一块整料上切下来的。

“这是……谁干的?”此情此景,要是夫子他老人家看了非气得晕过去不可。

“小师傅好眼力。”洪金龙冲我挑了挑大拇指,说那时候他有钱啊,人一有钱就特信命,他找了个风水先生,按照先生的指引,高价拍了一块鸭蛋那么大的寿山石,找人给开成了一副色子,据说用这副色子就可以逢赌必赢。

“灵吗?”我不知道什么道行的风水先生才能想出这么馊的主意。

“刚开始很灵,我一夜就能赢十间你这样的铺子,后来也很灵,不过是谁跟我赌谁就逢赌必赢。”红金龙说:“言归正传,白老夫子的那本山水画谱你见过没有?”

闹了半天,原来是为这般。夫子的确有几本宝贝似的图册,并非只有一本,画的都是一些山山水水,我问夫子年轻时是不是相当画家来着,夫子笑了笑说哪有的事,都是他闲着没事画来解闷的。

我曾经有一年还花了三百多个凌晨去记忆那些画册上的细枝末节,后来夫子最后一次从青海回来的时候,就把它们全烧了,不晓得他是不是知道我都记在脑子里了。

然后就有了后来的主题拍卖会。

我推开工作室的门,把墙上的一幅画指给他看:“画册的原件都被夫子烧掉了,这是我根据以前的记忆临摹的。当然,按照一定比例,我把它给放大整合成一幅了。而且和原件有多少出入我也……”

“烧了?你怎么能让他烧了?”洪金龙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疼的我差点叫出声来。

“没错,烧画的时候,好多藏家还有同行都在场,你可以随便打听。”我拍了拍洪金龙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他整个人被抽掉了骨头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喃喃的念叨着“烧了,都烧了,呵呵,烧干净了,多好……”。

我一看不好这个人两眼发直神智混乱,不是宿疾发作就是猛鬼上身,赶紧吩咐小雪去揽运斋把易戈叫来。

“不用不用,小师傅莫急,我坐会儿就好,坐会儿就好。”洪金龙边念叨边挣扎着站起来,我赶紧把他扶到门边的沙发上,倒了杯冰水给他。安慰他说我家夫子姓白,他不是黄公望,那些山水画值不了几个钱。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洪金龙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对我说你们当时要是知道那本图册的价值,估计拼死也不能让夫子把它烧掉。

这样的理论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一般都是奔着夫子的玉件来的,从没有人打听过那几本图册,当然那些图册之前也几乎没几个人见过,只有夫子烧它们的时候才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画上的山水景物很写实,笔法并不十分高明,因为画得过于满,一点也看不出中国画讲究的意境,我不以为有什么收藏价值。

洪金龙问我能不能把这幅仿品转让给他,见我摸不着北,便说反正画谱也没了,告诉我也无妨,就问我知不知道白夫子的得意作品,其中有个愤怒的小鸟。

我说那还用问,连这都不知道,我是干什么吃的。就列举了几个作品的名称,看洪金龙瞪着眼珠子好像听不太懂那些文邹邹的词儿,我随手拿起一支铅笔画了几个素描给他。

洪金龙指着其中一幅月满天鹅湖,说就是这件,好想还有几个,是一套的,我马上画了另外几幅分别是柳林双飞燕,牡丹笑杜鹃,黄鹤舞云端。

这一组四件现在都被玲珑居馆藏,每件的重量都在五千克开外,正是夫子的拿手绝活,夫子最得心应手的就是对大件玉器的琢磨。

曾经有一块成品重达七百公斤的八仙过海,夫子从寻找原石到作品问世,足足花了两年,可惜雕成以后不久就被神秘买主出天价转走,我甚至没见过真品,只见过图片,那是夫子年轻时的作品。

那是一块极罕见的蓝白玉,即使通过图片观察,也能一眼看出来它不能归同于任何一个玉石矿系,仿佛这种原石天下只此一件。我从没有见过与其颜色纹理相似的玉石,不知道夫子从哪里搞来的。